故乡的老井 ♣ 李学然

来源:郑州日报 时间:2022-03-28 11:34:50 

  故乡的村庄有一口老井,老井有多老,我们村里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楚。

  老井位于村子正中隆起的一座小山岗的脚下,下濒一条如线之细的小河。老井深约十米,井壁由厚墩墩的青砖砌成,井口呈圆形,直径约一米。井台是用褚红色的大块条石铺就,高出地面二尺有余。井台与地面间有三级台阶,台阶也是用褚红色的条石垒砌。

  村庄正中那座隆起的小山岗把我们村庄分为东、西两个村落。东边村落较之西边村落的户数要多一些,村里人们把东边村落称为“大塆”,把西边村落称为“小塆”,大塆小塆的人共吃老井的水。

  老井水源充足,井眼出水旺盛。老井奇异之处不仅在遇到干旱年份它仍能出水不绝,保障全村三百多人的饮用;更在暴雨连降旬日,井里的水也不外溢,最高水线升到距井口一米处左右就不会再向上升,这保证了井水的品质。究其原因,极可能是因老井背山临河的缘故。

  老井上面没有安装辘轳,村民打水时需各自带上井绳。打水的时间多集中在中午和傍晚收工后,因为凭双手用井绳从井里一口气提取一大木桶水需要相当大的力气,所以到井边来挑水的多为精壮劳力。家里缺少精壮劳力,需要少年或老者挑水吃的人家,会备上小点的木桶以挑水。小木桶装水小,多挑两趟也就是了。我们村庄人口多,打水的时间段又相对集中,十来人聚在井边等待打水的情形是很常见的事,但从没有发生过因打水而发生争执的事。有不少人到井边打水时,并不急着挑水回家,而是把桶放在井台边,站在那里点燃一支纸烟,随性地找人聊天,南京的皇帝,北京的土地,前村的奇闻,后村的怪事,一聊能聊半天,才不紧不慢地从井里打取一担水挑回家。夏秋季节的傍晚时分,井台边常常热闹非凡,劳累了一天的男男女女,似乎把挑水视为一种小憩。

  井台边最热闹的一段日子在一年的岁尾年末。我小时候家乡的冬季要比现在的冬季寒冷许多,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三五天,池塘水面结的冰层有一拃厚。小河的河面也常常会在一夜间就封冻了。但老井里的水从不上冻,天气愈寒,从井里升起的腾腾雾气就愈浓,缭绕在井口上方,上层的白雾散去,下层的白雾又升起,把井台四周衬得如神话里的仙境一般。从井里打一桶水,桶面也会蒸腾着一波波的雾气。冬季的井水是温暖的,岁尾年末时,勤劳讲究的家庭主妇、姑娘们会带上水桶,把需要清洗的青菜、衣服、家什拿到井台旁边的平地上,然后从井里打水清洗。小山岗脚下卧风,井水又温暖,这些主妇、姑娘常常一洗就是小半天。这小半天里,她们的手不闲,嘴也不闲,说笑声能把憩息在小河堤老树上的各色鸟儿都惊吓得飞进村庄里了。

  冬天的井水是温暖的,夏天的井水却是清凉的。我们把夏季时的井水称为“井冰凉”。酷热难当、口干舌燥、头晕眼胀时,喝上几口“井冰凉”,人立马就神清气爽了,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。那时的农村孩子没有吃过冰淇淋,甚至连冰淇淋的名字也没听说过,“井冰凉”就是夏季最好的饮料。如果能在“井冰凉”里加上一勺白糖,或是一粒、两粒糖精,那喝起来就美翻了。家庭好点的人家,偶尔买了西瓜、甜瓜,常先用井水浸上一段时间后再吃。井水浸过的西瓜、甜瓜,吃起来不仅多了一份甘甜,还多了一份凉爽。

  记忆中家乡的老井,一年四季从不寂寞,村庄里的人,谁也离不开井水的滋养。老井无私地哺育着村民,村民也像爱护眼珠一样爱护着老井,不仅不让家禽家畜靠近井台,也不允许孩子们靠近井台。不管谁家的小孩,只要大人看到他靠近井台就会大声喊:“不要在井台边玩,离远点。”这样做,有安全方面的原因,怕孩子失足掉进井里;也有为了保持井水清洁的原因,担心孩子不懂事把不卫生的东西扔进井里。可越是这样,孩子们就越觉得神秘,常会趁大人们上工的机会,三五个人结伴跑到井台上把头伸向井口往下看,看到的不过是清凌凌的井水,还有光滑长有青苔的井壁,除此之外,看不出任何神秘之处。如此看过两三回,便不再去看了。在孩子的眼里,老井唯一的神秘之处是每年正月十五的夜晚,总有人在井台旁焚烧纸钱,并送上一盏盏罩子灯。有的年份,罩子灯能围满井台一周。孩子们虽然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样做,但受大人言行的影响,孩子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就对老井怀上了敬畏之心。

  为了让老井永葆青春,每隔一年,队长会组织人手“洗井”,即对井底的淤泥进行一次清理。清理淤泥,既为疏浚水眼,也为净化水质。洗井的时间多在天高气爽少雨的初秋,洗井时先在井台上搭上一架“人”字横木,用一台抽水机从井里向外抽水,待水抽干,几个人合力拉扯着半绕在横木上的绳索,把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送到井底,然后把一把雪亮的铁锨、两只水桶分别送进井底。那汉子在井底把淤泥一锨一锨地铲到水桶里,上面的人一桶一桶地提上来,两只水桶交替进行,要不了一会儿,井底的淤泥便被清挖一空。然后,井底的汉子上来,待井水升到一定水位后,再排水。如是者三,直到井水清冽了,“洗井”的一群人才收工回家。

  老井,在我们村庄是一块圣地。

 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,村民们渐渐富起来。为了方便,许多人家在庭院里先后打了压水井,后来更升级打了深水井,用小抽水泵抽水用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到老井挑水吃的人家越来越少,老井渐渐被人冷落了;新世纪之后,极少有人到老井挑水吃了,老井越发寂寥,十天半月,也难得等来一个挑水人。

  前几年,在政府的主导下,村庄家家用上了自来水,老井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,但村民们对老井怀有很深的情感,不忍填平它,任它静静地守望着村庄。

  故乡的老井,同无数村庄的老井一样,都已完成了它们的使命,它们在不久的将来,终会湮没于时光里,可水井作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圣洁符号,永远会留在诗词歌赋里,也会永远地融进村庄的根系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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